※《亭亭如盖》的正确打开方式。

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，将窗外飞速后退的路标模糊成一道道扭曲的残影。

叶秋紧紧攥着方向盘，瞪大双眼，即使开了车前灯，他依旧感到眼前是一片漆黑。冰凉的雨水仿佛穿透了玻璃直接击打在他身上脸上，刺骨的寒冷。

“对。我已经在路上了。”他抿紧唇，“官方消息也不一定准，我要去亲自确认。”

叶秋将手机狠狠砸向后座，抹了一把脸，眼泪蹭在掌心。

突如其来的亮光穿过指间缝隙刺入眼中，叶秋瞳孔骤缩，随即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，车身不可控制地撞向一边的护栏。

金属受外力挤压纠成一团，玻璃呈蛛网状裂开飞溅出去。

叶秋动了动手指，他整个人被夹在安全气囊与座椅之间，动弹不得。他颤抖着身子，眼泪混着鲜血淌了满面。

“哥……”

 

叶修点上一根烟：“这叫什么来着，亭亭如盖？”

“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叶秋说，“高中课本上的，你居然还记得。”

叶修笑笑：“那时候你老在我耳边背，印象深刻。”

叶秋抿抿唇，走过去，握住他一只手。

 

叶秋睁开眼，身上黏湿一片，他喘了一会儿，直到从方才的噩梦中平息下来。

睡衣完全被汗水浸湿了，他皱了皱眉，掀开被子，在黑暗中摸索着套上拖鞋，站起走到衣柜前重新取出一套睡衣。

浴室在走廊尽头，途中路过叶修的房间，他不由地放缓脚步，微微侧耳，隔着墙似乎能听见平缓的呼吸声。

叶修感到有人在扯被子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一巴掌拍过去：“……谁？”

对方顿了一下，被子一掀，卷着一股水汽悉悉索索地钻进了被窝。

“……叶秋？干嘛呢……”

“我那儿不能躺了，跟你这儿凑合一晚。”叶秋掖好被角，“睡吧。”

叶修含糊应了一声。

叶秋的右手紧紧挨着叶修的手臂，暖意透过衣袖渗进他的皮肤，他闭上眼，重新陷入梦境。

 

叶秋推开门，看见叶修正窝在电脑后面，皱眉，走到他身后一把扯开窗帘。

“卧槽！”叶修抬臂遮眼，“快拉上快拉上！”

“你是吸血鬼吗？”叶秋吐槽道，“从起床就窝在电脑前没挪过身，你是长在椅子上了吗？”

“别闹，反光呢。”叶修站起身去够窗帘，却被叶秋一把握住了手腕。他缩了缩手，叶秋加大了手劲儿，没让他撤手。

叶修有点儿无奈：“这又是闹啥？”

叶秋只感到又惊又怒，还带着一丝惶惑。

方才那一霎，阳光似乎穿过了叶修的手臂。

叶秋闭了闭眼，手掌紧紧攥着叶修的手腕，在心中反复确认着面前这人的存在：他正站在他面前，并没有消失。

叶秋背着光，叶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，但似乎察觉了什么，反手握住他的手：“笨蛋弟弟怎么了？手心里全是汗，肾虚？”语气欠揍，眼中却是满满的关切。

叶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，许是看错了吧，他想。他放开叶修的手腕，恶狠狠地回道：“你才肾虚，你全家都肾虚！”

叶修怪异地看他一眼：“我全家难道不包括你？”

叶秋一口气梗在胸口，嫌弃地甩了甩手：“我去洗个手。”

等叶秋从洗手间回到书房，叶修仍坐在电脑后面，窗帘被重新合拢，游戏五颜六色的光效映在他脸上，让整张脸都生动了些许。

叶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，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，坐进叶修身后的沙发里。

叶修敲击着键盘，百忙之中向后方瞥了一眼：“怎么在这儿看书，光线不好。”

叶秋嗯了一声，翻开书页。

叶秋猛地惊醒，触眼一片黑暗，他挣扎着起身，摸到身上盖着的一件外套，若有若无的烟草味。他迟疑了一下，将外套拎在手中，走到窗前拉开窗帘，天已经黑了，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，黑色的云层之间透着股暗红。

几点了？

叶修在哪里？

心底生出一丝焦躁，叶秋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。走廊灯是亮着的，明晃晃的，直至走廊尽头。

“叶修。”他叫了一声。

没人应答。

他推开左手边的房门：“笨蛋哥哥？”

没人。

他又推开右手边的房门：“哥？”

没人。

叶秋的呼吸渐渐急促，他将所有的房门都推开，没人没人没人没人没人没人。

“叶修！”

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外套，在走廊中快步穿行，雨声被隔绝在窗外，除却他的脚步声和房门开关的声响，异常安静。

叶秋哽咽了一下：“叶修。”

“嘘嘘。”叶修轻轻拍着叶秋的后背，“我在这里。”

叶秋睁开眼，满脑门的汗，他整个人埋在叶修怀里，颤着嘴唇叫了一声：“叶修。”他眨了眨眼，一滴泪滚下来。

叶修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：“嗯，我在。”

书房里的窗帘是合拢的，一缕阳光自缝隙间投到窗前的地板上，能看见尘埃在细细的光束中缓缓飞旋。桌上的电脑仍旧是开启状态，屏幕中的游戏已成黑白色，耳机随意地丢在键盘旁边，耳麦中隐约能听见游戏的音效。

“这是做噩梦了？什么噩梦能把我们狂霸酷帅拽的叶总裁给吓得直叫哥？”

叶秋把整张脸埋在他肩头，闷声说：“你走。”

“用完就扔，真没良心。”

叶秋在他颈窝间蹭了蹭，熟悉的烟草味，驱散了由梦中带来的不安。

叶修有点儿痒，抖了抖身子，大力拍了几下他后背：“差不多就行了啊，我游戏还开着呢。”

叶秋不爽：“靠，游戏比弟弟还重要。”

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。”

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，窗帘被涌入的狂风吹得鼓胀起来。

“要下雨了。”叶修把碗一推，“我去看看书房的窗户关了没，笨蛋弟弟记得把碗给洗了。”

叶秋早已看穿了一切：“你只是想去玩游戏吧，打雷闪电不能开电脑。”

叶修当没听见，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上楼去了。

叶秋叹了一口气，叶修人不在，桌上的菜都变得淡而无味。他草草划完了饭，将碗碟摞在一起端去厨房。

又是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，叶秋探头望了一眼外头的小花园，有点儿担心花园当中的绿植。他低头将碗从水槽中捞出，用干布擦拭干净，放到一旁台面上，又去捞另一个，思绪不由飞到老家那棵桂花树上去。

好像有段时间没回老家了，上回还是和叶修一起去的。那是多久之前的事？一个月？两个月？

叶秋啧了一声，将擦拭干净的碗碟放入橱柜中。

待会儿去问问叶修要不要回老家看看，最近他好像闲得很，也不怎么和荣耀那群人联系了，乖得蹊跷。

闪电。

正对着厨房窗户的景观灯闪了闪，灭了。

叶秋蹙眉，好像只看见闪电，没听见雷声？

将挽至肘部的衣袖放下，叶秋打算去书房找找小花园景观灯的报修电话，方踏上楼梯，雷声从背后炸响，整栋房子几乎都跟着震了震。

叶秋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悸，连忙抓住楼梯扶手，他微微张大眼。

房子在晃。

“叶修！”他冲楼上喊道，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。楼梯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，雷声交杂着闪电不时在他耳边炸响，叶秋艰难地爬着楼，楼梯似乎变得很长，长到看不见尽头。家里的楼梯有这么长吗？他恍恍惚惚地想着，一脚踏空——

叶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，他伸长手臂想去拉一旁的扶手，却什么也没够到。天旋地转，他脑中一片空白，从翻滚的间隙看见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和坍塌的墙壁。

叶修！快跑！

哥！！快跑！！！！

叶秋是被耳边嗡嗡嗡嗡的声响给吵醒的。

蚊子？已经夏天了吗？

他撑开眼。

黑暗。

他探手摸向四周，摸到了木板——他这是……被关在了箱子里？

“有人吗？”叶秋捶着上方的木板，“有没有人在？！”

叶秋飞快地思索着：绑架？是了，前不久公司刚刚拿下的合作案……当时竞争的都有谁来着？……

他突然脸色一白。

叶修呢？失去意识之前叶修是和他在一起的，被关进另外的箱子里了吗？

叶秋用力捶着木板：“叶修！叶修你在吗？”

一直萦绕在耳际的嗡嗡声逐渐放大，并不是蚊虫振翅发出的声响——而是叹息声啜泣声。

叶秋手下一顿，颓然地垂下手臂。他突然明白了。他已经死了。

四周木板崩裂，白光洒入。

“尘归尘，土归土，让往生者安宁，让在世者重获解脱。”

叶秋被人握住了手腕，在对方的帮助下，他坐了起来。满目皆是白光，看不清对方的面孔。在充满白光的虚无之中，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、圆满，他所期待的惦念的刻骨的喜爱的痛苦的觊觎的仇恨的，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白光。他感到了满足，他想，真是太好了。

他顺着手腕的力道站起身，左脚踏前一步。

右脚方要抬起，被人勾住手臂往后狠狠一拽。

“这叫什么来着，亭亭如盖？”

叶秋回头，叶修站在他身后点起一根烟，冲他笑了笑：“这好像是高中课文里的吧，你还记得是怎样的文章吗？我记不大清了。”

“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叶秋死死盯着他的脸，像是要将这张与他并无二致的面孔刻入脑中、心口，足够深的深处，埋上土，洒上沙，浇上水，埋得严严实实，任何人都挖不出来。

叶修站在桂花树下展开手臂，桂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，撒在他肩头、翘起的头发上、微笑着的眉眼间，他向叶秋张开双臂：“来抱一个呗，笨蛋弟弟。”

叶秋扑入他怀中，死死勒住他后背，吻了吻面前的耳垂，落下一滴泪。

叶秋醒了。

The End.

叶修叶秋生日快乐，也祝大家阅读愉快（比心）